次日清晨,恰巧是五日一次的例行大朝会。
崇祯前一夜因为得了好消息,在周皇后宫里睡得非常安稳,早朝时便精神饱满。
他知道群臣还未听说昨夜送达的杨阁老捷报,便有意先压一压,要借着这次的机会,顺便把另外几项内政方面的任命强行推行下去。
所以,他刻意先不提剿贼军功和表彰的事儿,而是先让人讨论内阁已经压了好多天的“对厘金改革倡议人的奖惩”。
作为皇帝,如果是那种独夫民贼、一言九鼎的存在,那是不喜欢“扮猪吃虎”的,他们更喜欢直接独断专行。
但明朝很多皇帝,被内阁和大臣们掣肘的久了,想推行一点事情总是阻力重重,这种情况下难免也会养成一些恶趣味,总想打反对者的脸,打得越精彩皇帝越爽、越能出一口恶气。
此时此刻的崇祯,怕不是就有几分这种心态。
朝会很快正式开始了。几项日常的常规议题后,就进入了今日的第一项重头戏。
崇祯亲自开口,为即将讨论的事儿定了调子:
“诸卿,今日朝会,有一件大事必须议定了。厘金之法,实施已经两月有余。南方三省也已把四五两月的金额上报,着实减轻了户部数十万两的军费开支。
按户部的统计,今年剩下六个月,至少还能减少户部直接支出一百五十万两,如此善政,是不是该推行南方各省,议定一个时刻,让四川、江西、浙江也逐步开征。”
崇祯这番话刚出口,户部果然就有几个官员面露不忿,很想直接跳出来劝谏。
但似乎是考虑到这大殿之上,不比私下递折子,一群户部官员主动带头反对户部自己推进的政策,有点不像话,这才暂时忍了。
不过,他们也都互相使眼色,总想推一个立场嫌疑不大的人来挑头。最后一番眼神交流后,就轮到了工部尚书周士朴出面。
这个周士朴,乃是河南归德府(商丘)人士,跟当初做过多年户部尚书的侯恂是老乡兼旧同僚(侯恂也是商丘人)。
崇祯七年以前,侯恂当户部尚书时,周士朴就历任过户部左、右侍郎。后来侯恂倒台下狱,周士朴被调去了工部,升任尚书。
不过工部和户部历来是工作上交往很密的,工部是花钱大户。而按明末的官场黑暗程度,户部拨出去的政府工程款项,最后显然不可能都被工部花到实处,至少相当一部分直接就被回扣返还到了拨款人手上,互相分肥。
所以,周士朴对于“每年有两三百万两银子、以后都由地方收了直接在地方上花掉,不用经户部过手沾油”,显然也是非常抵触的,他和户部那些侯恂派的故吏,有很强烈的共同利益。
于是,周士朴就顶着皇帝的猜忌,主动跳出来:“陛下,臣以为厘金之法,弊端甚重。长远来看,将导致唐时藩镇割据之祸。
前宋与我大明,花了六百年时间,让地方军、财分权,才有那么久的太平盛世,陛下不可为一时缺钱、倒行逆施啊!”
崇祯闻言颇为恼怒,但他现在有底气,怒气倒不用表露得太浅显,于是便皮笑肉不笑地说:
“周卿!在你看来,厘金之法,只是钱的问题么?我看你们一个个都猪油蒙了心!眼下当务之急,是除恶务尽!平定流贼!
朕要的是地方驻军的战力!要的是各军用命保护家乡!如果厘金之法能提升各省军力,难道也不该力推!你们一个个都想勾结流寇不成!”
崇祯这段话,一开始语气相对平缓,越说到后面越是声色俱厉,逐次递进,直接把周士朴等人架到了一个“不支持厘金就是不支持提升地方军队战斗力,就是勾结流贼”的大逆不道位置上。
周士朴语气一塞,暂时不敢开口。
崇祯便乘胜追击,又补充羞辱了几句:“周卿,你自己工部有多干净,不用朕说了吧?听说朕派张彝宪去户部、工部出纳,你还推三阻四。明着说是耻于和宦官为伍,实际上想的是什么,你心里清楚!”
原来,就在几个月之前,崇祯就因为觉得这位周尚书贪得太厉害,所以力排众议,派了个宦官去户部和工部担任出纳,查清户部拨给工部的每一笔银子具体怎么花了。
历史上,周士朴最后就是以“耻于被宦官查账”的理由,跟张彝宪闹了很大的矛盾,被皇帝罢免。
罢免后他就回商丘老家居住,第二年(崇祯十五年)就遇到李自成攻破商丘。周士朴最后关头倒也有点晚节,在李自成破城后全家上吊死了。
(注:但也有历史学家分析认为,他是怕被李自成抓住后折辱,未必是忠于大明誓死不降。因为李自成对聚敛巨富的藩王、贪官,都是绝不手软的,根本不用接受投降,杀了他们银子也都是李自成的,还能得个杀贪的美名)
如今,因为沉树人的蝴蝶效应、厘金制度的斗争,倒是把崇祯和周士朴之间的矛盾提前点燃了。
谁让周士朴眼色不好,今天要当这个出头鸟、让户部那些侯恂派的人欠他一个大人情呢,结果一脚踢到了铁板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