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光初现,鸟鸣声传遍村寨。寨子名叫落云寨,四周好山好水,可里头的人却异常干瘦,找不出一个身型正常的人。
这里人脸颊消瘦且苍白,隐隐泛着青色。麻木呆滞的神情像在脸上罩着个一尘不变的面具,只有在见到尔冬二人时,寨子里的人才露出些许僵硬的微笑。
尔冬一直待在枕寒山身侧,他看见寨主和师父问安。寨主穿着一袭黑衣,犹如枯骨裹着衣裳般难看。寨主脸色黑青,却露出祥和的笑容,“两位客人,昨晚睡得可好?”
枕寒山按住尔冬的手,率先对那人说,“一觉便到天明,整夜无梦。”
“睡得好就好,睡得好就好,”寨主一连重复数遍,又说:“两位客人不如多住几日,我们寨子定会招待周全。”
枕寒山浅笑道,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寨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,派人将早膳送来。另一个陌生人送来了食盒,林林总总七八样早点摆上了桌。
“寨子里手艺最好的人做的,保证让二位满意!”寨主说。
端着食盒的是个妇人,双目无神,嘴角却扬起异常明显的弧度。她走时,险些绊了一跤摔在地上。
寨主用尔冬听不懂的话斥责了两句,妇人的神色未变,依旧呆滞地露出笑容,径直走了出去。
“这些笨手笨脚的村妇,让贵客见笑了,”寨主变脸似的收起对妇人的厌恶,转而笑意盈盈地对枕寒山说。
“两位客人快用膳吧,一定要尝尝我们这的米酒,我敢说除了我们寨子,别地寻不到这般醇厚的酒。”
枕寒山说,“酒是不必了,怕是昨晚睡多了,我家徒儿头有些昏,碰不得酒。”
寨主闻言竟眉开眼笑,“行行行,我亲自去把米酒换了,给小客人备醒神的汤。”
尔冬用完早饭,不愿走远,就披上斗篷,围着屋子附近走了一圈。他将自己遮得严实,旁人根本看不到那个不属于人的部位。
可是,寨子里的人还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,一会偷偷窥探,一会又低头避开尔冬的视线。
这处寨子竟无一同他年岁相似的少年,老人稚童居多,就连青年也少见。尔冬心想,怪不得他们总是看着自己和师父。
在院子的角落,尔冬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正是昨日给他送饭的小孩。那孩子举着半个身子高的斧头,正吃力地劈柴。木柴对半破开,溅点木屑。
“你还没走?”小孩冷着脸,瞪着他。
尔冬并没有招惹他,不知怎么惹得他不快。小孩露出森森白牙,终于挤出一抹笑,只可惜是冷笑,“再不走,就走不了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尔冬疑惑说。
小孩依旧龇着白牙,眼里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阴冷,“蛇神大人饶不了你的,他最喜欢你这般大的人,你躲不过的。”
尔冬听到“蛇神”二字,神色一凛,他只知道自己和师父此行的目的正是冲着蛇神而来。先前他还好奇,为什么这里处处透着古怪,师父却会答应多留片刻,看来要想找到蛇神,还要在这多待几日。
“你知道蛇神是谁?”尔冬想从小孩口中套出些话。
小孩冷笑,“没有人知道他,见过蛇神的都是死人,但是他知道你。他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你,你梦里的眼睛就是蛇神大人的眼睛。”
小孩说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话,听得人后背发凉。在他的话里,所谓的蛇神真是个厉害的存在。无形无影,又无处不在,好似俯视人间的神明,洞察一切。
蛇神真的是神吗?
尔冬不由如是想。难不成师父是想向蛇神祈祷求药?
自从知道,师父为了治他的病寻遍古籍,尔冬便多了几分对死的畏惧。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,或者更应该说是个罪恶滔天的坏人,他还是想能活得久一点。
就算多几年,不,多几个月也好。
人有了留念,才会畏惧死亡。可是,他又不想师父为了自己去祈求旁人,即便那是神明。
尔冬回到屋中,枕寒山见他蹙着眉头,便问起缘故。
尔冬如实说,“师父,世上有神吗?”
“修士可通过修行成仙,但无人能通晓宇宙、登天成神。”
“神并无实体,却可一念之间移山填海。他视其它生灵为蝼蚁,龙凤都未能入眼,更何况渺小的人类。可天道爱人,自人类开蒙后,神逐一陨落了,此后世间再无神祇。”
尔冬听得似懂非懂,只知蛇神不是神。世上有仙,但没有神。许是神的存在过于逆天,天道又怜惜卑微的人,神渐渐陨落,而人成了这片大地的主人。
枕寒山只将其一告知尔冬,但也隐瞒了部分。
世间并不是再无神明,恰恰相反,人类的兴起与昌盛造就了一位神。只是这位神祇的出现,于人类而言,是一场灾祸。
人类渺小却坚韧,正因如此,他们能在浩瀚的土地播下繁衍的星火。九州四海,再无像人一般既能创造辉煌都市,又能扎根荒凉大山的生灵。但是,也没有哪一种生灵像人一般欲壑难填、勾心斗角。
背叛、厮杀、仇恨,人心难测。千年以来,只有人族造成了不下百次的大小内战,修士也好,凡人也罢,为蝇头小利厮杀得头破血流者,数不胜数。
天道爱人,却也恶人。杀神就此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