枕寒山瞥了眼那具扭曲狰狞的尸体,继续寻找自己的兔子。
兔子仍待在原地,似乎被四周凝重的血腥味吓得不敢行动。
枕寒山伸出手,准备抱起白兔。
他的五指纤长白皙,没有沾染半分血腥,比深山的潭水还要干净。兔子天性敏感,面对这只手时,调头往别处走。
枕寒山捏着白兔的后颈,轻轻地将兔子提了起来,抱在怀里。
兔子不敢动弹。枕寒山垂下眼睛,温柔地抚摸它。
手掌滑过柔软的皮毛,从脑袋一直到尾部。许是这份熟悉的感觉,兔子卸下了不安的防备,在男人怀里软成了一团糖糕。
兔子用脑袋拱了拱枕寒山的掌心。枕寒山笑了起来,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条果干,递到兔子嘴边。
白兔嚼着果干,眼睛望着那几具尸体。
繁密茂盛的藤蔓将尸体绞成零碎的肉块,然后将它拖至地底。黑血滋润后的土地迅速长满了青草,绿意掩盖了被血浇灌的土地,除了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,现在已经看不出这地曾发生了一场残忍的屠杀。
枕寒山面部的黑纹一直没有褪去,他也不再用混淆术遮挡住脸,直径回到客栈的住处。
客栈的小厮撞见了从后院回来的枕寒山,手中盛水的盆险些打翻在地。
小厮匆忙收敛面部的惊恐,低垂着头,让出过道。
“送一盆温水来,”枕寒山对小厮说。
小厮颤声应了句“好”,等到枕寒山走开后,才抬起头,多打探了几眼枕寒山的背影。
“怪人,”小厮由衷道。
小厮只是一个凡人,却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走来时,肃杀的杀意扑面而来,自己犹如被一柄利剑抵住咽喉。
可那个人并不是阴间的厉鬼,他怀里甚至还抱着一只兔子。
枕寒山回到房间后,水不久便送了过来,他取下毛巾,沾着温水擦去兔子身上的尘土。
兔子温顺地趴在桌子上,安静得如同一个摆件。
枕寒山认真地给兔子擦净全身后,抱着兔子坐到了窗边。
从窗子往外看去,隐约可见山林的轮廓。皎洁月光洒落在林子里,弥漫的山雾呈现灰蓝色,使得这处林子看上去像寒山的一角。
寒山。
他待了数千年的地方。
虽然大多时候,枕寒山只是在沉睡,但寒山的一草一木,他都了若指掌,宛如这座山是他血肉中的一部分。
许是活得太长时间,枕寒山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。
或许是一株野草幻化成的精怪,或许是山间灵气凝成的妖物。
他曾有原身,但形灭于天雷。那日,乌云压顶,紫色长鞭似的闪电撕裂天空。天雷砸了下来,将他的原身摧毁成灰烬。
妖物若是原身被灭,活不长久,但他附着在一棵竹子上,苟活了下来,并如大多数平庸的妖物般,日复一日地修炼,日复一日地活着。
但是,枕寒山心中明了,他与别的妖物不同。
他生来背负着杀欲。
起先只是渺小的飞虫,他将蛾子的翅膀扯下,看着它绝望地在掌心挣扎,最终慢慢死去。
然后是蝴蝶,同飞蛾一样,双翼被撕裂,只能等待着死亡。
看着这些弱小生灵挣扎着死去,枕寒山心里特别快活。
直到一日,他杀了一头狼。鲜活的生命瞬间被利刃似的藤蔓了结,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。
腥臭的血从脸上滑落,他沾了一点,送入口中。
甜美犹如花蜜,甘甜的余韵萦绕在唇舌之间。
后来,山脚迁来了人类,他们在此定居、开荒、耕种。寒冬腊月,食物不够,这些人也会上山狩猎。
枕寒山遥遥看着他们围捕林中的野鹿,幼鹿发出一声哀鸣,死在人类的弓箭下。既然人可以捕食,那他为何不能将人当作猎物?
人类的四肢纤长,被藤蔓缠绕着,一点点撕裂,肯定会比蝴蝶更加有趣。
然而,枕寒山还未把想法落实,一道天雷将他的原形劈成灰烬。他几近死亡,又慢慢地活了下来,变得不人不鬼、似妖非妖。
人是天道的宠儿,他竟妄想夺人性命,难怪被上天惩罚。